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科幻春晚首篇俄罗斯科幻!土星环冲浪过年 | 2022科幻春晚

K.A.捷琳娜 不存在科幻 2022-07-18
编者按这是科幻春晚首篇俄罗斯科幻!当地球走向死亡,人类登上一艘艘世代飞船,离开太阳系,踏上寻找新家园之路。漫长的旅程、逼仄的船舱、有限的资源和离乡的苦闷,令船内社会产生了异化。

新年将至,主角丹尼和伙伴策划了一次冒险:去土星环来一次“冲浪”,再用土星做引力弹弓回到飞船,借此冲淡船上生活的压抑与苦闷。少年历险后的成长,暗示着人类也许在渡过此劫之后,便会成长为一个更成熟的宇宙文明。


艾拉塔号作者 | K.A.捷琳娜K.A.捷琳娜,俄罗斯科幻作家和艺术家。她获得过的奖项包括俄罗斯InterpressCon最佳处女作图书,Fantlab最佳短篇奖,欧洲科幻大会/协会奖,Golden RosCon最佳短篇奖。她在俄罗斯、美国、匈牙利和波兰的科幻杂志和选集中发表了许多短篇小说,部分作品英译并刊登在各大英文科幻杂志上,包括《阿西莫夫》《APEX》《奇异视界》等。英译 | 亚历克斯·施瓦茨曼中译 | 熊月剑校对 | 孙薇全文约11000字,预计阅读时间22分钟


土星丹尼把这个计划说得很简单。我们偷一架穿梭机就行了,他说,一切都安排好了。轨道已经计算好了。他认识一个这方面的专家。剩下的就很简单了,他说,你懂的。丹尼总喜欢暗示他有一些特殊的联系人。他总是说些“明白人一看就懂”或“你和我之间,不需要多余的解释”之类的话。当他说这些话的时候,大家就不大好意思去反复确认或者刨根问底了,因为那会使提问题的人立即被开除出丹尼所营造的知情者圈子,失去他们在这个“特殊俱乐部”的会员资格。看来丹尼预先把一切都计划好了,而且想得很周到。没有理由不信任他。事实上,阿里克是真心诚意信任他的。关于土星的计划正是阿里克在艾拉塔号这个永恒的真空中所需要的一丝新鲜空气。妈妈最喜欢的一位作家曾经写道,当一个人在各大洲之间旅行时,他的灵魂会滞后几天。那么,如果是太空旅行呢?阿里克一直在想,他的灵魂是不是在几年前的升空过程中就已经松脱了。而现在,是时候让灵魂赶上了。当然,阿里克从未与丹尼或其他任何人分享过他对于时间,尤其是对于灵魂的这些想法。这样的事情可能只有妈妈能懂。不过,最好不要让她知道关于土星的事。
书籍妈妈身材瘦小,阿里克觉得她就像一只饥饿的蜥蜴。有时候,她似乎是通过吞噬文字来满足自己的欲望。她坐在凳子上一动不动,在一盏小台灯的灯光下,以一种不可思议的姿势蜷缩着,贪婪地阅读。或者也可以反过来说,文字利用妈妈来满足自己的欲望,把她深深地拽进书里的世界,以至于曾经有一次,阿里克以为再也没法把她拉回来了。书籍无处不在。书籍是捕食者。有这样一个理论:并不是人类驯化了小麦;而是小麦利用人类将自己传播到全世界。如今,地球正在走向死亡,谁知道这种狡猾的植物在其中扮演了什么角色?阿里克显然没有答案。他生活在信息周期的边缘,任何可得的信息都早已是支离破碎面目全非。他只能看到一堆混乱的猜测和谣言,永远无法弄清真相。阿里克无法确定小麦是否危险,但他早就明白,书籍是危险的。如果不采取保护措施,你就会成为它们的奴隶。它们偷走了你的时间和空间。它们让人变得疯狂。妈妈就因为它们失去了理智,她几乎用光了她和阿里克两个人的全部行李限额来打包书籍。阿里克想,它们好像也提供了某种回报。但所谓回报,只不过是一些难以理解的、无形的东西,不值钱,且毫无用处。猫咪乌玛坚决反对他的观点。它非常看重这些书,专门趴在书堆上睡觉。
飞船妈妈确信这艘飞船的名字是出于谬误得来的——尽管这可能很讽刺。以前的飞船都是以女神命名的。阿里克记得有奥罗拉[1]、芙蕾雅[2]和拉达[3],还有些其他的。但都是一些女性的名字。仿佛男神们让人类在战争和玩乐中消耗殆尽,而后烦躁地将人类的遗存随意散播,而女神们则将其收集在掌中,温柔地带着他们穿越宇宙的无尽黑暗。据妈妈说,“艾拉塔”既不是一个女人,也不是一位女神。它不是一个专有名词,甚至不是一个真正的单数名词。在过去,它指的是一份贴在书末的勘误表。但在此时此地,“艾拉塔”既被赋予了女性的性别,又被赋予了救世主的身份。也许有人把她和赫卡特[4]弄混了,那我们应该感谢他们,妈妈会这样说。[1] 罗马神话中掌管黎明、曙光的女神。[2] 北欧神话掌管爱情、生育和战争的女神。[3] 斯拉夫神话中掌管春天和爱的女神。[4] Hecate:司夜和冥界的女神。艾拉塔号规模巨大。它不仅仅是一艘飞船,简直就是一座飞行的城市。阿里克和他妈妈被分配到泽塔舱段中的一个小舱里。泽塔是字母表的最后一个,意味着末端,任何人都很清楚这一点,除了妈妈。她有一个恼人的习惯,就是能从任何事情中看到好的一面。“我们在最后面,”她会说,“这意味着情况不可能更糟了。”在地球时,妈妈的图书馆占据了整个客厅,并小心翼翼地将触角伸向公寓的其他地方。而在艾拉塔号上,图书馆的一个小型“使团”——尽管只有几百册书——几乎占据了我们所有可用的空间。起初,这些书被胡乱地堆放在一起,后来好心人戈尔钦用“退役”的聚丙烯板为它们搭建了书架。妈妈则为他的小女儿缝制了一件外套作为感谢。事实证明,在他们离开地球之后的日子里,来自地球的远古社会机制——比如以物易物——是最有用的。
泽塔妈妈的职业成为艾拉塔号上的某种累赘——在太空中没有人需要历史学家。这个新的生态系统需要的是会计人员。一旦商业和贸易成为主要的人类活动,知道如何平衡账目的人总是供不应求的。在两年时间里,泽塔舱段逐渐变成了一个大型的市场。这是一个过程,而非一蹴而就,但阿里克在艾拉塔号绕过金星往回走时才完全看清这一点。当时阿里克11岁;他还清楚地记得地球,也尚未对这个新的、密闭的世界感到厌倦。妈妈拒绝学习会计。她可以用双手做很多事情:缝纫、编织、修理东西、做饭。但是却缺乏在泽塔市场上生存所需的最重要的技能:推销自己技能的能力。在做过收银员、快递员、搬运工和清洁工后,妈妈终于接受了传单广告上的培训,成为了一名技术员,这让她松了一口气。泽塔人认为这是一个辛苦的、没价值的职业。他们不明白为什么有人宁愿出汗也要为艾拉塔号不完善且漏洞百出的系统服务,而不去做那些人类天生该做的事:贸易。戈尔钦宣称,贸易将永远存在,即使飞船上只剩下两个人和一叠聚丙烯板。妈妈反驳说,还得有第三个人:这样才有人来修补这艘飞船,确保它能继续飞行。
欲望“你想带点什么?”妈妈曾问他。在艾拉塔号上的五年时间里,阿里克多次修改自己的答案。他最初的想法是在行李中装满VR设备的备用电池,而这后来被证明是难以为继的。丹尼就这样做了,阿里克起初非常羡慕他。丹尼努力让他的VR电池支撑了五年,为此他只能不断降低打开VR终端的频率,这使得每一分钟都更加宝贵。而现在,在飞船接近土星时,他的日子比那些五年前在一瞬间戒除地球上的成瘾物,一直依赖公共能源配给的人还要难捱。随着飞船离太阳越来越远,艾拉塔号上的能源配给也越来越紧缩了。走廊里的灯光很暗,公共电源插座也取消了,而且有严格的个人限额。每个人都可以自由决定如何使用他们的配给。例如,一个人可以用在黑暗舱室中生活一个月来换取VR世界的一天。还有另一种欲望。这在早期尤其艰难,那时妈妈还无法融入这个新世界,不习惯这里平均分配的空间,以及清晰的边界。在泽塔舱段中,幸福和不幸福之间的差异比在广阔的地球上要明显得多。聪明的猫咪乌玛,即使在地球上最舒服的日子里也不喜欢人类,现在则是完全避开人类,只对妈妈和阿里克例外。在出发之前,阿里克希望他们不要带书,而是把同样重量的罐头装进行李。妈妈内疚地说,罐头会吃完,但书是永恒的。阿里克并没有觉得这有多安慰,但最终证明妈妈是对的。航程已过五年,即使是最节俭的人也耗尽了他们携带的地球食品。令人惊讶的是,正是在这种节衣缩食的日子里,阿里克开始欣赏妈妈那些看似最无用的书——食谱。为什么要把那些没有人能够烹饪的食谱带到未知的地方?这里根本就没有合适的食材。然而,这些菜谱和描绘菜肴成品的图片,竟然能够在那些艰难的日子里给阿里克带来些许安慰。 时间艾拉塔号不寻常的轨迹——即朝着太阳飞速前进,并绕过金星,以获得足够的加速度更快地逃离地球——让阿里克觉得很神秘,并且在他的心里注入了某种恐惧。在这种引力弹弓作用之下再次接近地球,对他来说就像是某种时间旅行,他一直在期待着有人说看到了另一个艾拉塔号。在那艘处于旅程开始阶段,朝着金星前进的艾拉塔号上有另一个阿里克,比他年轻两岁,还没有完全意识到生活已经发生了不可逆转的变化。然后他们看到了地球。泽塔舱段的居民通常不会看到这个景象。他们的日日夜夜都是在迷宫般的走廊深处度过的。但这一次是特殊情况,妈妈把阿里克带到了靠上的舱段的休闲区,在那里,地球渐行渐远的图像被传送到巨大的屏幕上。令人惊讶的是,艾拉塔号上竟然也有跳船者。阿里克在地球上时听说过他们。在绕过金星获得引力助推之后,任何一艘掠过地球附近的飞船上都有一些人想回去。像沙丁鱼一样挤在罐头中度过的两年时间,足以让他们意识到对自由和脚下坚实土地的极度渴望。很少有跳船者能够不偏不倚地对准地球。成功着陆的就更少了。在最初的几次事故之后,各飞船都加强了对着陆器的管控,但跳船者会设法用他们能找到的一切物资秘密地建造自己的穿梭机。正是在此时,而不是在最初升空的那一刻——一条划分过去和未来的清晰界限在阿里克心中形成。过去被留在了地球上,而跳船者把最后残留的一点碎屑带上了他们脆弱的小飞船。而未来还很遥远,新“地球”还不知在何处,去往那里仍有一段漫长的旅程。也许长达几千年。没有此时此地。只有永恒。 冬眠仓一排排悬浮的冬眠仓占据了阿尔法舱段内巨大而黑暗的大厅。英雄们睡在里面。那是一些类似于阿瓦隆的亚瑟王、秘密洞穴中的苏沃洛夫[5]指挥官,或隐秘领域中的格萨尔王那样的英雄。那些地球上的古老英雄们从未真正安睡,他们等待着未来的某个灾难,那时,他们的力量将再次为人们所需。而这些新的英雄们则睡得很安稳,并不打算拯救任何人。相反,他们把拯救自己的生命这件事托付给了其他人。[5] 18世纪沙俄帝国的杰出军事家。在各舱段之间走动是受到法规限制的,阿尔法舱段则是严格禁止进入。但是阿里克和所有泽塔人一样,在旅程的最初几年里就掌握了维修通道的秘密。阿里克确信,那些禁令是为成年人准备的。孩子们是允许犯错的,他们并不会受到什么真正的惩罚。在我们长大之后,才会意识到我们只有在小时候真正活过。阿里克看着这些沉睡者的脸,试图了解是什么让他们比他、他的母亲或乌玛更值得前往新地球。据说冬眠仓里睡着的都是重要的科学家和有才华的艺术家,但戈尔钦抱怨说,所有真正有才华的人都乘坐以女神命名的飞船离开了地球。这里只是错误地装进了一些富有的懦夫,他们挤掉了那些才智超群的精英。这些人被困在冬眠仓中,既不能证实也不能否认这一指控。当他们醒来的时候,戈尔钦、妈妈、阿里克和乌玛早就不在了。到目前为止,他们的脸依然平静安详。如果他们幸运的话,将一路无梦安眠。
木星夹克很少有泽塔的孩子上学。在一个成功完全由一个人的工作量来定义的世界里,每个孩子都是个额外的劳动力。艾拉塔号的封闭空间也以某种方式为想象力设置了障碍,禁锢了思想,切断了梦境。这也是永恒带来的影响之一。如果未来不会很快到来,而且就算到来,也只属于那些阿尔法舱段中的人,那么梦想还有什么意义?任何梦想都会被困于一个小小的火柴盒中,在太空中向着未知之地飞驰。妈妈说,艾拉塔号总会需要新的工程师、生物学家和天体物理学家。阿里克格外在意“需要”这个词。这与泽塔舱段的消费文化有什么不同?曾经发生过一个“木星夹克”事件,使得泽塔舱段的文化和飞船的整体文化发生了激烈的冲突。当艾拉塔号路过木星时,市场上到处都是这种夹克。人们买进卖出,因此发了财。每个人都想拥有一件。有传言说,木星布包含着真正的宇宙起源。上层舱段的人部署了一个特殊的设备来捕捉附近的陨石,将捕获的物质粉碎成粉末,并使用这些粉末来制作超级坚固的陨石布。这就是那些夹克在黑暗中微微发亮的原因。在一次突击检查中,所有的木星夹克都被没收了:从仓库里,从卖家那里,从那些漫不经心地穿着他们买来的夹克四处走动的人那里。结果,这根本不是什么陨石布,而是一些狡猾的小偷设法进入了密封的库存舱,偷走了存放在那里的后备衣物。这没什么好奇怪的;泽塔舱段内出售的许多东西都有类似的来源。阿里克甚至怀疑,戈尔钦用来给妈妈建造书架的所谓退役的面板也是如此。在艾拉塔号上,人们只能通过为别人的未来服务,或者通过偷取别人的未来来生存。阿里克对这一事实感到恶心。关于木星夹克的微妙之处在于,上层舱段的人集思广益,最终决定将夹克分发给技术人员——免费。 梦境阿里克睡得很不安稳。他为自己的噩梦找了一个理由:由于二氧化碳过剩或缺乏,呼吸器发生了故障。于是他开始缺氧,心脏狂跳,然后大脑随即编织出了能解释这些症状的情节。还有一种可能,就是阿里克仍然对他永远不可能拥有、也永远不可能返回的地球念念不忘。大多数时候,他梦到的都是他们为旅行打包的那些日子。那是一个折磨人的梦,阿里克非常想带上他那些幼稚的宝贝之一:一只塑料恐龙、一个弹弓、一个装满小钢珠的火柴盒,但他在混乱的打包过程中总是找不到它们。在另一些梦中,妈妈搭飞船走了,却忘记把阿里克带上。他从梦中醒来,感到一阵轻松,还好一切都正常。然而这种感觉一瞬间就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艾拉塔号带来的羞愧和沉重,仿佛不是飞船载着阿里克穿越虚空,而是阿里克背负着整个飞船前行。他在地球上也经历过类似的情形,那是在他的爸爸去世时。在他的梦里,爸爸做着日常的事情:洗碗,从森林里采摘蘑菇回家,和乌玛玩耍——梦里的乌玛还是只小猫。他看到阿里克,温柔地询问:我还没有死,为什么要把我埋了?没事的,他补充说。一切都会好起来的。阿里克在无尽的幸福中醒来,然后像第一次做这个梦时一样深刻地感受到父亲死去的事实。
迪蒙[6][6] 原文是“Demon”,魔鬼的意思。阿里克从不和陌生人谈论妈妈的书。他可以把她带书的决定当作一个笑话来说,但他确信这还是会引来同情的目光,而阿里克讨厌被同情。后来,他发现没有人会因此同情他,但最好还是不要提起那些书。事情发生在他见到迪蒙的那一天——迪蒙就是丹尼经常提到的那些特殊联系人之一。迪蒙当时17岁,是个大人了,这让丹尼为他们的友谊感到骄傲。丹尼向大家保证,飞越土星的想法是迪蒙本人提出的。但是,听迪蒙说话时,阿里克不禁想起了梅菲斯特[7]。迪蒙温柔地、耐心地引导他们正确地理解和认识这次冒险的伟大。他让人觉得这次飞越是历史的必然,是千载难逢的机会,只有傻瓜才会放弃。迪蒙不能和他们一起去,他有自己的工作和重要的社会义务——他们长大后就会明白这些。但他已经准备好尽他所能提供帮助。还有一个小细节:尽管迪蒙对他们的远大目标深表赞同,但他的服务并不是免费的。他说,毕竟我和你们其他人承担着同样的风险,也许我的风险还更大些。正如伟大的凯恩斯[8]所说,你们打算怎么支付这笔费用?[7]《浮士德》中出现的恶魔。[8] 著名的经济学家。作为回答,丹尼把迪蒙带到了他父亲的办公室。办公室乍一看东西并不多:一个带有小桌板的小壁橱,一把椅子,一盏台灯。还有一个小小的书架,上面有六本书。迪蒙贪婪地盯着书架的样子让阿里克明白了两件事。第一,丹尼把迪蒙带到这里是一个严重的错误。第二,这些书在这个新世界里终究还是有价值的。它们很值钱。迪蒙几乎立即振奋起来,他说,好的,就算帮你们一个忙,他愿意接受书籍作为报酬。但这些书还不够。还需要再加一本。有人说,“我们会再找一本给你”。阿里克意识到是他自己在说这句话。
计划计划是这样的:偷一架穿梭机。按照事先计算好的轨道做一次土星绕行。在土星附近庆祝新年,并欣赏土星环的景色。利用土星的引力弹弓作用,加速向艾拉塔号前进并追上它。像英雄一样返回艾拉塔号,并在余生中回味这次冒险。丹尼为此已经在导航俱乐部训练了一年半时间,再说,他觉得对于一个头脑清醒和双手健全的人来说,这一切根本没什么难度。阿里克听了这些话,有些疑惑,甚至觉得有些讽刺。例如,在离地球轨道这么远的地方庆祝地球新年不是很荒谬吗?难道不应该改用土星历吗?但是这样的话新年就会很久才出现一次,不过这也有好的一面,按照土星计时法,他们的岁数永远不会增加。然后,妈妈说了一些话,让他无法释怀。在地球时,占星术对她来说是一种无害的消遣,是一个分享欢乐的话题。她在一本厚厚的笔记本中收集了最灵验的预言。上面贴满了她从年轻时就开始搜集的剪报,那时报纸和剪报在所有人的生活中都还有一席之地。在艾拉塔号上,这个笔记本成为她创造她自己独特预言体系的基础。她发明了一些只有她自己才知道的复杂方法,比如用页数和行数,除以出生日期,再乘以星期几,减去焦虑,再加上梦境。然后一本正经地把结果呈现给提问者。有很多人都会来找妈妈,想要知道自己的命运。妈妈说,在一个变动的时代,人们总是更愿意相信魔法、神迹和占星术。为什么不在他们追问命运时,安慰安慰他们呢?但阿里克看得出来,妈妈自己也逐渐意识到,在这里,在艾拉塔号上,占星术获得了一些不同以往的意义。所谓的土星上升和木星逆行,现在都只有一臂之遥了。这一定意味着什么。阿里克通常对这些无稽之谈不屑一顾。但妈妈的一句话——与其说是预言,不如说是告诫——深深地嵌入到他的意识中,时不时地浮现出来。妈妈说,“你不应该在家里庆祝新年”。此刻,拼图的所有碎片已经凑齐:他在寻找意义,丹尼为他们的计划描绘了美好的蓝图,迪蒙的承诺,妈妈的占星术。仿佛命运,在广阔的地球上很容易避开,却在艾拉塔号狭窄走廊的每个角落里等着他。它举着一个指向土星的指示牌,上面写着:请往那里走。
17区阿里克没打算跟妈妈说再见;她会从他的声音中发现最细微的谎言。早上,当她准备去上班时,他躺在床上,脸朝着墙壁,听着自己的心脏在狂跳。妈妈离开后,阿里克突然非常后悔,他至少应该转过身看她一眼,这可能是最后一眼了。尽管丹尼很肯定他们能成功,但宇宙充满未知。阿里克参加这次冒险只是为了让自己感觉自己还活着。而一个人只有在死亡边缘时,才能对活着这件事有最真切的感受。调度员告诉阿里克,妈妈那天在17区工作。阿里克看到调度室的墙上贴着一张破旧的纸质地图,他查看了一遍,发现17区在一周前还暴露在真空中,但现在已经可以不穿宇航服到达那里。尽管有妈妈的鼓励,阿里克以前也从未去过边界区域,这是有原因的。为了赶上发射期限,艾拉塔号在一个不成熟的时机下离开了地球。阿里克已经习惯于通过戈尔钦和其他泽塔居民的眼光来看待这个问题,在他们眼中,飞船的不完善无疑是宇宙本身对他们每一个人表示反感的一种征兆。阿里克沿着陌生的通道走向17区。他搞砸了,发现自己走到了一个巨大空间的天花板附近。他一边小心翼翼地往下看,一边移动到一根突出的金属横梁的边缘。他觉得自己就像“摩天楼顶上的午餐[9]”这幅照片中的人物——照片的复制品就挂在他们的舱室里。[9] 著名的黑白照片,摄于1932年。他听到身后传来表示不满的咕噜声。他转过身来,发现猫咪乌玛正趴在旁边的横梁上,它的前爪悬在深渊上。这真是一个既能观察人类又能躲避人类的好地方。横梁下面不是纽约,但景象的壮阔却毫不逊色。大型叉车和移动式吊车平稳地移动着。电缆从天花板垂挂到墙壁和地板上,人们正在建造横梁和隔墙。他们点燃手里的焊接工具,欢笑着,争吵着。他们在阿里克眼前,从无限的宇宙中夺取了空间。他们这样做不是为了未来的世代或睡在冬眠仓里的陌生人,而是为了他们自己。为了他们的孩子。为了阿里克。阿里克从来没有到过这样的地方,这里的情景让他感到震惊。怎么可能生活在这一切之中,却从未注意到?这就是妈妈眼中的艾拉塔号。而且,这显然也是乌玛看到的样子。也许其他人也是如此?只有阿里克没见过,他徘徊在离这个奇景一步之遥的地方,却始终对此一无所知。阿里克在上面没有看到妈妈,但他突然意识到,他不必再去找妈妈了。
船坞那些狭窄、光线昏暗的走廊对阿里克来说并没有那么糟糕。它们让他重新找回了遗失在地球到金星的旅程某处的惊奇感。在一开始的日子里,他会随机地在某个走廊里停下来,心想,我在太空中了!阿里克本来可以不在船坞出现,但他已经答应要来了,这个承诺就像一块磁铁,把他拽向穿梭机。而且,这也是一个难得的机会,让他可以参观他这样的人通常不被允许进入的区域。不过,他还是心怀胆怯地盼望着,希望迪蒙提供的密码不对,希望门打不开。然而密码是对的。第二道门的密码也没问题。船坞附近的走廊空无一人。当飞船靠近地球时,走廊里的守卫应该会严密得多。又或许这与即将到来的节日有关。节日往往会让人们放松警惕。仿佛没有什么坏事会在节日里发生。不知道为什么,他感到很不安。也许这就是一个塑料冰球运动员脱离了他在玩具冰球场上的常规轨道后的感觉。那种可以随心所欲、不计后果的孩子气消失了,仿佛他的决定改变了他的状态。他不再是一个孩子了。迪蒙在第十一道门旁等着他,他显得有点紧张。阿里克给了迪蒙一本书。这是他换取自由的代价。他改变了想法,不想和丹尼他们一起去了,但又已经答应了将这本书交给迪蒙,作为报酬的一部分。他决定不和其他男孩告别了——这将是一场漫长而不合时宜的谈话。你临阵退缩了,迪蒙指责道。阿里克只是挥挥手向他告别。他并不打算解释他最近目睹的奇景,也不打算谈论时间和灵魂。何况他自己也不是很理解这些事情,他只能感受它们。阿里克往回走,对失去这本书感到深深的遗憾。不是因为他现在知道它在艾拉塔世界中的价值,而是因为这本特别的书对他来说很珍贵。他挑选它是因为他认为这本书是属于他的。这是一本曾经页面脱落的旧书,不过已经被精心地重新装订好。封面上描绘了一个小女孩和一只微笑的猫。阿里克小时候,妈妈经常给他读这本书,哄他睡觉。而他的名字与书中女孩的名字很相似。起初他对两个名字的相似感到不悦,但他后来知道,那个女孩相当聪明,所以这也没什么。 此时此地阿里克完全没听到身后的脚步声。他突然倒在了地上,这时才感觉到被人反复打中后腰带来的疼痛。伴随着疼痛而来的是令人绝望的清醒。有些人一生中从未有过这样的经历:明明白白、事无巨细地看清了周围世界的运行机制,至少是其中的一小部分。此刻,阿里克意识到他即将死去,因为这种洞察力只有在接近死亡的那一刻才会显现。他转过身来,看到愤怒而惊恐的迪蒙,也看清了他错综复杂的理由和动机。迪蒙是脱离了时间的人,阿里克也差一点成了这种人:如同火柴盒内的一粒小小的灰尘,漂浮在无尽的黑暗中。或者像一个塑料冰球运动员,只知道在玩具冰球场中为他设定的轨道内移动。我们造就了我们的世界。我们的世界也造就了我们。现在一切都清楚了,迪蒙感兴趣的只是那些珍贵的书籍。他甚至从来不认为丹尼和男孩们可能会成功,从没想过他们的穿梭机飞越土星并成功返回艾拉塔的可能性。此刻阿里克也意识到这是一个疯狂的计划。他很怀疑迪蒙可能与三年前逃往地球的跳船者有关。阿里克在泽塔舱段的走廊里曾经打过几次架。他的扫腿很笨拙,但还是让迪蒙踉跄了一下。阿里克设法站起来,走了几步。一个念头阻止了他:他可以逃走,但那样男孩们就会死。他可以大喊——丹尼会听到。但丹尼会不会认为是他们的计划暴露了,船上的警卫正在追捕他们?这样的警告是否只会加速他们的起飞?阿里克不知所措,他开始唱歌,唱得很糟糕、很大声,他一边唱一边编旋律: “当心炸脖龙,我的孩子!它的嘴会咬你,爪子会抓你!小心贾布贾布鸟,避开

讨厌的潘达斯奈基![10]


[10] 这段看似胡言乱语的词句其实是刘易斯·卡罗尔的《爱丽丝镜中奇遇记》里非常著名的诗歌“Jabberwocky”的一节,这篇诗歌完美符合英文诗歌的韵律,却没有太多实际意义。太阳穴上的一击让他闭上了嘴,他差点没喘过气来。又一拳打在了牙齿上,紧接着是一阵没有目标的乱拳。他再次倒下,打了个滚,试图保护住自己的头部。在眼角的余光中,阿里克看到一个亮点。猫咪乌玛跟着他溜到了船坞,现在正懒洋洋地等待着战斗的结果。再见了,乌玛。也许他低估了它对人类的反感。当迪蒙再次挥拳时,乌玛目标精准地朝他的脸扑去,并将它的爪子深深地插进他的脸里。迪蒙嚎叫起来。然后他听到了一些说话声。他以为是丹尼和其他泽塔人,但也有可能不是他们。也许飞船上的所有人都聚集到了这里,看着阿里克的灵魂回归。而它确实一点一点地回到了阿里克身上。阿里克用心感受着此时此刻。一些他认为已经无可挽回地失去的东西,融化在对过去的回忆和对未来的担忧之中。生命就在此时此地,随着细微的血流流过他的手指,化为指尖微咸的温暖。这就是所谓的通感,阿里克想起来了。也许这就是一个人在长期失掉灵魂之后,重拾灵魂的感觉。他试图微笑,但仅仅是这一点点尝试,就让可怕的疼痛迅速蔓延到他的全身。
时钟阿里克睁开眼睛,有那么一瞬间他以为自己正在阿尔法舱段的冬眠仓里。此刻,他直立地漂浮在一个玻璃仓里,透过充满其中的液体看着这个世界。他的第一个念头是:不行,现在不是冬眠的时候。他的灵魂才刚刚回归,充满了他的血液,赋予了他生命的意义。阿里克试图撞击玻璃;也许还不算太迟?但是他没有足够的力气。这时,他看清了这个房间,透过再生液的折射呈现出一种绿色。他意识到自己错了。原来他在上层舱段的一个医疗舱里。这是当然,不会有人想要让他进入长达千年的冬眠。他们只是想把他救活。妈妈睡在角落的椅子上,身上裹着一件木星夹克。一个数字时钟在她的头顶上显示着时间。23:59变成了00:00,墙外的某个地方传来了人们庆祝新年的欢呼声,一开始是试探性的,然后很快变成了一片欢呼的海洋。猫咪乌玛坐在阿里克正对面的地板上,毫不掩饰地用好奇的眼光看着他。它可能把他误认为是一条巨大而可笑的鱼。阿里克向它挥了挥手。(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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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编 孙薇题图《星际探索》截图主视觉 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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